hertzry
2022-07-31 18:13:11 +08:00
读罢信,我仍坐在檐廊不动,望着已经春意盎然的庭园,园里有株 古樱,花开得几近盛开怒放。微风轻拂,光影斑驳,而花色却异常黯 然。稍顷,“海鸥”不知从何处走来,在檐廊地板上“嚓嚓”搔了几下 爪子,便挨在我身旁怡然自得地伸腰酣睡。
我觉得应该思考点什么,又不知思考什么、怎么思考才好。说老实 话,我什么都懒得思考。我想那不得不思考的时刻恐怕不久就将来临, 届时再慢慢思考好了。至少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。
整整一天,我在檐廊里一边抚摸“海鸥”,一边背靠柱子眼望一天 庭园。我觉得身上的力气已经完全消失。下午过去,黄昏来临,继而隐 隐泛青的夜色笼罩了院落。“海鸥”早已不见踪影。我又开始观看樱 花。在我眼里,春夜里的樱花,宛如从开裂的皮肤中鼓胀出来的烂肉, 整个院子都充满烂肉那甜腻而沉闷的腐臭气味。我转而想起直子的裸 体。直子娇美的裸体横陈在夜色之中,无数植物的嫩芽从其肌肤中争相 萌发,在天外来风的吹拂下,鲜绿的嫩芽轻轻摇颤不止。我想,那般巧 夺天工的肢体为什么非生病不可呢?他们为什么不肯放直子一条生路 呢?
我走进房间,拉合窗帘。房间里还是有春天的气味。春天的馨香无 所不在。然而现在使我联想起来的却惟有腐臭。我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的房间里狠狠地诅咒春天,诅咒春天给我带来的创伤——它使我心灵深 处隐隐作痛。生来至今,如此深恶痛绝地诅咒一种东西还是第一次。
此后三天时间里,我过得非常奇特,简直就像在海底行走一样。谁 向我说话我都充耳不闻,我向别人说话对方也不明所云。我觉得自己浑 身仿佛紧紧贴上了一层薄膜。由于薄膜的关系,我无法同外界接触,而 同时他们的手也无从触及我的皮肤。我本身固然软弱无力,然而只要我 处于这种状态,他们在我面前也同样无能为力。
我靠着墙壁眼望天花板出神,肚子饿了就嚼一点随手摸得到的东 西,喝口水,悲戚起来就喝杯威士忌睡觉。既不洗澡,又不刮须。如此过了三天。
四月六日绿子来了封信,信上说四月十日去登录选课,届时要我在 学校前院等她一同吃午饭。她说:“拖这么久才回信,这样也就彼此彼 此了,还是和解吧。因为见不到你,毕竟感到寂寞。”这封信我反复看 了四遍,还是不解其意。这信意味着什么呢,到底?脑袋麻木得不行, 无法准确把握上下句之间的关联。为什么在“登录选课”那天同她相见 就是“彼此彼此”?为什么她要同我“吃午饭”?我不由怀疑:恐怕连 我的脑袋也正在变得莫名其妙。神志濒于瓦解,如同暗室植物的根须一 样蓬蓬松松。不能这样!我在昏沉沉的脑袋里想道。不能永远这样下 去,必须振作起来!“不要同情自己,”我猛然记起永泽的话,“同情 自己是卑劣懦夫干的勾当。”
真有你的,永泽,你是好样的!我长吁一声,欠身站起。